我叫婉月。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村庄。
娘说，生我的时候，十五的月正圆。
娘想我长大后，做个温婉幸福的女子，于是，唤我做婉月。
我的祖父也曾是书香门第，后来落魄了。娘读过私塾，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
爹是我们村唯一的秀才。虽没中举，却也是村里学堂的先生。
尽管日子不是很富足，爹和娘是极恩爱的。我经常看到爹握了娘的手，在青案边，描了一页又一页的字，翻了一卷又一卷的书。我常常被爹揽入怀中，听他喃喃着：“婉儿，我的婉儿，什么时候，你就能出落得如你娘一样美丽了。”
我只是咯咯地笑着。那一年，我七岁。
那年，爹开始吐血，大片大片的桃花，印在娘的白色帕子上。
我很恐惧地看着爹。爹还是松开了握我的手。再没了声息。
娘哭得昏死过几次。
又是十五月正圆，娘抱着我，向月色弥漫的池塘里深处走去。被夜晚捕鱼的人撞见，大喊着拉回来。

为了生计，娘带着我，改嫁到十里铺外的张家。一户大户人家。慕名娘已经很久了。
自从进门，我就没见娘再笑过。娘总是把我搂在怀里，念着爹的名字，泪落不止。
后爹对我也还算好，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在娘的沉默中，在后爹的叹息中，我一日日长大。二八年华，豆蔻初绽。出落得一如娘当初得明艳动人。
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娘说，先为我备些出闺阁的嫁妆吧。于是请来一队木匠。
其中有一个木匠，每当我路过庭院的时候，我知道他在偷偷看我。我也知道，我只一瞥，他便会红了脸。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黑黝黝的脸庞。我记得他微笑时，那闪着柔色光泽的细白的牙齿。我还记得他结实的胳膊上，凝着的晶莹剔透的汗珠。
他叫陆老实。有着招牌式的微笑。那傻傻地笑。
我知道，他喜欢我。我也知道，我不喜欢他。
我要找一个像爹一样有才情，会写诗填词的男子做我的夫婿。

后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娘大吵时，我就躲在房门口。
后爹喝醉了酒。当他摇晃着出来时，正好碰到慌乱未及躲藏的我。
我看到他的眼神，飘过一丝奇怪的东西，那神情，令我惴惴不安。
我向娘请了安，娘依旧忧伤，她让我自己回房间。
因喜欢了花草，我的房间便挨着庭院。
回屋的路上，觉得身后，影影错错。我第一次有些慌张地跑回屋。
我的贴身丫头翠儿，近日有些伤寒，让她早早回自己屋歇着了。这宅子，我都走了十年了，还怕走丢不成。

回屋，掩了门。于烛火下翻了几页书，便歪向床，沉沉睡去。
梦里，怎么有老虎在追我，老虎怎么就到了我的身上，压得我喘息不得。
“娘，救我。”随着大喊，我猛然惊醒。
惊醒的瞬间，我发现有人在我的身上，正撕扯着我的衣裳。
借着月色，那个人，赫然就是我的后爹。
“你娘的债，就由你来还吧。”一声入耳，浑身沁凉。
挣扎，躲闪，叫喊，拼尽全身的力气。直至昏厥。
待我醒来。一切都成一场无法更改的错。

三尺白绫，我把自己悬在了房梁上。一行清泪，我仿佛看到了爹，我仿佛又回到了爹温暖的怀中。
再醒来，我在陆老实的怀中。
娘在一边幽幽地哭着。我知道，我连死，也做不到。
娘对我说：“婉儿，若不是陆老实隐隐听着你的叫喊声过来，怕是你连命也没了。”
“怎么不让我去死。”我恨恨地看着陆老实。死，或许于我，是一种解脱。
“婉儿，这个家，我们是再也无法呆下去了。娘给你收拾些细软，你就连夜跟着陆老实走吧。娘已经无牵无挂，今后青灯古刹，一心向佛。”
没了思维，没了感觉。
在娘的安排下，我任由陆老实拉着我，连夜远走他乡。远离了那些记忆，那些耻辱。

从那夜起，我再没说过话。
那个婉约如月的女子，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在那夜，已经死去。
是的，我已死去。只留一具空空的躯壳。
在红尘中流离，辗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