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小院就是一部传说。
儿时的记忆，便是乡下那柔软闪光的夜空，那蝉鸣鸟唱的夜晚，那晚风拂过便沙沙作响的梧桐叶，和梧桐树下摇曳生姿的满架瓜藤。盯住墙根下那抹凌乱的月影，我总会紧张地浮想联翩。每当这时候，外婆就会轻轻讲起她的故事，摇着蒲扇，或者补着衣服。
她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七仙女和董永。
我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一场美丽的悲剧，这对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来说，是一个怎么也无法释怀的开始。于是第一次，珠玑般的笑语里，多出了几许排遣不去的情愫。
看我以童年特有的稚嫩嗟呀着，外婆笑着一把搂我入怀，跟我讲：今晚就是七夕呢！一颗狂喜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啊，如果我能飞上天去！
“外婆！外婆！”小小的手紧紧地攥住外婆宽大的衣襟，我快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外婆只是笑着摇着我，直到我恢复了平静。
后来，外婆又告诉我，七夕夜里，偎着葡萄藤坐在井边，可以听到七仙女跟董永的悄悄话。
“外婆一定一定得叫醒然然！”于是每个七夕，我都要热切地叮嘱外婆。可是每次醒来都已是第二天清晨。
“外婆！”每次总会娇嗔着埋怨，外婆却总笑了说是七仙女跟董永睡着了，没有说悄悄话……
再后来，离开了乡下，告别了童年，竟一直再没能回去。但是，七仙女跟董永的故事却并没有因此而终结。或者“直上银河去”，或者“今宵看碧霄”，相信“两情久长时”，相信“长共天难老”，甚至信了他们“定能够骑着牛儿来往”……只是那种最初的喜悦与伤怀都在成长的颠簸中一点点淡出。
然后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里，外婆过世的消息悄然而至。童年的传说如缥缈的海市，瞬间坍塌，只留下那座乡下小院，在悠远的记忆里格外清晰。
事隔多年，我终于结束了学业，回到了乡下。
那个暑期的七夕夜，我拿着针线，静坐在外婆的老藤椅上，看着那棵沧桑的梧桐树，和树下那架墨郁的青藤，对着一天的繁星，缝了一只荷包。
外婆说过，七夕乞巧，可以让人变得伶俐。于是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问：“外婆也是因为乞巧，才给然然，缝出好多好多好看的荷包吗？”
“是呀。”
……
如今，笨拙地回忆着外婆当初的一勾一挑，虽然将外婆曾经那么用心呵护的小手扎得生疼，但是心里却满溢了一种安谧的幸福：我深信，明天，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灵巧的姑娘。
后半夜，我正坐在藤下的井边出神，忽然发觉天已经阴了下来，不多久，就瓢泼出了一场雨。
这就是外婆说过的七夕雨吗？外婆说，那是七仙女跟董永的眼泪——七夕雨，情人泪；七夕雨，有情人泪。
看着轻摆的珠帘外那棵梧桐、那架垂蔓、那摇藤椅、那方小院，我的眼泪竟刷地落了下来。
那个夜里，伏在窗下的几案前睡着了，梦里，一位素衣仙女从银河的那端款款走来，飘然地落在外婆的小院里。
恍惚中，我忽然觉得，那仿佛，就是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