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时尚的人都记得上个世纪的预言：二十一世纪是男色的时代。既然男性粗砺的肉体经过涂脂抹粉也能翘起兰花指演绎窈窕淑女颠鸾倒凤，削平的胡茬批上腻子就焕发出青春活力，包装自然成为社会的流行病，渗透到生活的各个角落。
“包装”用世俗的话诠释，叫“卖相”。巷口的水果档主雀叔就是这样叫的。卖水果也算是“进口”范畴的青春行业，行情以水果的青春度为评判指标，直观的评价就是“色”。
既然“色”为“食”的前提，雀叔的摊面上，时令水果与华丽的果篮包装材料一应俱全。水果的行市也象股市，又似天气阴晴不定，总有门可罗雀的时候，雀叔的摊面却总是保持次序井然光鲜亮丽，从来不见水果下架削价的招牌，生意好得让人羡慕。
某个寒夜，好友不期而至。只能略备茶水款待，我起身到巷口的水果档去寻觅水果，一看水果档已经收摊了，正想往回走，就听见雀叔的叫骂，早就习惯了市井人家鸡毛蒜皮的争执，我不以为意。接着又见雀叔扛着几个大纸箱上了三轮车，蹬车离去。我于是敲开了水果档的门。
门里一片狼籍，雀叔娶的乡下老婆还在抽泣。地上都是腐烂的水果残骸，桌上是一摞塑料碗，一卷保鲜纸，边上一只碗里面堆着削去皮的哈蜜瓜块。好熟悉的塑料碗，这不就是我们在美食街夜市吃烧烤时，老太们沿街叫卖的水果片所盛的碗吗？
心无城府的雀婶说那些坏水果就是用来供应夜市的，又指着墙角的一个纸箱，里面居然都是烂了三分之二的哈蜜瓜！雀叔从批发市场收集烂果加工后再批发给摊贩，因为雀婶削得慢，还削得大小不均，没有“卖相”，自然挨了雀叔一顿骂。
在满屋水果腐烂的气体中，我的五脏兀自翻滚起来，就着烧烤吃水果本来图的是爽口清凉，残次的边角料经过整形，化腐朽为神奇，蒙混食客的眼睛，实在让人无法轻松起来。此后我对夜市的碗装水果忌口的同时，心理自动屏蔽了雀叔水果档。
雀叔是活络人，又瞄上了学生的腰包，反正学生的钱最好赚，就在巷口外的街上开了一家果汁店，十几米外就是一所中学。众目睽睽下的果汁店当然不便出现残次水果，只能在家里加工成块，再运进店里以次充好。看到雀婶越来越憔悴，手上也多了几处“创可帖”。雀叔水果档少见雀叔的踪影，街坊的长舌妇自然就编排雀叔泡上果汁妹的八卦，雀婶心绪大乱，恨不得整天去店里盯着，就被雀叔推搡回来：“你看你的卖相，不要阻我的生意！”
有时路过果汁店门口，我也装着不经意打量一下果汁妹，五官并不艳丽，只是青春无敌，就像时令水果光鲜张扬而已，人与商品都需要“卖相”好。
地段，客源都不错，还是听闻雀叔抱怨收益没有达到预想的目标。青春无敌还不能钱无敌吗？青春果汁妹更像是在推销自己。雀叔是善于总结经验的人，破天荒找我借了时尚杂志，询问起现在的流行服饰。没多久就走马换将，换了个外貌平常的果汁妹，还加了一个男孩，据说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我一看就乐了，果汁妹和果汁哥的工装Ｔ恤上印的都是时尚杂志上最酷的图案。
果汁店的生意很快风声水起，难道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雀叔是数钱偷着乐的主，从来不透露他的生意诀窍。
雀叔的战略转移，巷口的水果档越来越冷清。只有雀婶独自守摊，蹬三轮车进货，有时候看着雀婶极度疲劳，我就停下来和她聊两句。被忽略的女人总是加速衰老的，憋得太久的心灵也需要释放，雀婶无意中揭穿了雀叔的谜底，原来是雇佣大学生押对了“宝”。果汁的最大消费者是女生，不是男生。外表七成近似韩星rain的清贫大学生，吸引了中学的韩剧粉丝，雀叔怕只放一个帅哥站柜台又会变成推销自己，再配一个女孩站柜台，形成一个竞争态势，引得女粉丝竞相光顾果汁店，飞醋比拼，雀叔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好日子就这么到了。
“知本就是为资本打工的！”国美总裁如是说，雀叔与之不谋而合。手抽筋的后遗症是，果汁店和水果档都少见雀叔的踪迹，光阴荏苒，不知何时在水果档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长了一轮脂肪救生圈的腰躜起劲，扛青香蕉进屋，接着进行预处理——催熟，青蕉浸进氨水里，一夜就泛出柠檬黄，光鲜亮丽起来。这不就是雀叔吗？为何又扛起了苦力？坊间纷传他买六合彩蚀了大本，欠债缩头，打落原形。
今秋的蜜桔上市了，诱惑着我的视线，很快就被雀叔捕捉过去。“来来来，今日刚到的沙糖桔！”嘴甜手快地递上一串果。“够不够新鲜啊？”我推脱。“阿妹，实话实说，是本地的沙糖桔，肯定新鲜！”又将切口新鲜的叶柄指给我看。我面皮薄，看着雀叔和雀婶回归相濡以沫的现状，只好随意挑选着。雀叔又塞给我几串，果皮纠结暗哑粗糙，我就不乐：“这么难看！”
“你不知啊，果皮难看的是老树果，比果皮靓的甘甜！”雀叔急着分辨。
“卖相这么差！”我故意逗他。
“人不可貌…果不可貌相！你食过就知了。”雀叔急忙剥开两种果，强迫我品尝对比。
果然，老树果相对于新树果，如同陈酿与新醅，甘醇美妙不可言说。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得彩虹，这也许是所有年少不知愁的心脏无法领悟的。
果汁店改头换面，还挂上了奶茶的招贴。雀叔用以抵债的旺铺被“卖相”好的大学生新交的富家女友盘去，男色的时代，“卖相”是第一生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