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殇

时殇

宾柔小说2025-05-20 12:02:23
天微朦亮,月牙清晰。惯常的鸡鸣——阴历小年的拂晓——先觉似的低沉,仿佛一把用惯了的旧雨伞,突然有一天,撑得不再圆满——“突然”的外壳,“必然”的核;而那声声的鸡啼,在空中,啼满的是整年的孤独,抑或是“
天微朦亮,月牙清晰。惯常的鸡鸣——阴历小年的拂晓——先觉似的低沉,仿佛一把用惯了的旧雨伞,突然有一天,撑得不再圆满——“突然”的外壳,“必然”的核;而那声声的鸡啼,在空中,啼满的是整年的孤独,抑或是“空巢”时淤结变质的话——这“无处安放的话”,分明想在空中划出一条挽回的弧线。
眼前,是一根杵杖,杵杖旁伴着一位老人,老人的脚下是一条泛着白光伸向远方的路。老人佝偻的躯干与杵杖所形成的几何图案,易让人想起鲁迅笔下的“圆规”,只是这时这里的“圆规”,已变了形,在那条泛着白光的路上,显然已画不出完满的“圆”,只剩下无力的期盼。
老人静静的望着路的尽头,仿佛《颓败线的颤动》里的垂老女人,石像似的立于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一切:饥饿,苦痛,不舍,守望,欢欣,于是发抖;孤独,委屈,带累,于是痉挛;几个儿女陆续离去的背影,在记忆里,摇摇晃晃,成了老人终年守望的支点。老人知道,今天是小年,儿女们都要回来团聚了,可是她又害怕了,无处藏匿的害怕!害怕那种空荡荡的“毒气”!害怕那种热闹过后暂时潜伏的孤独复又冲出来更加猛烈的撕咬她!吓的她打了期望的折扣——孩子永远明天到家。老人本已模糊的双眼,彻底模糊了——整个躯体剧烈震颤着,眼前记录了其半生的“世界”,毫无留恋的随之瞬间崩塌,在意识流的震颤中,回忆的碎片在老人的心底集结拼出了一个字:恨!可她却不明晓这“恨”的指向,仿佛已开弓的箭,却找不到靶的位置,她是爱孩子的,也理解儿女的难处,这愈显得“恨”的迷惘,以至于荒唐!“都到齐了!”老人意识的天空,一声闷响,仿佛审判庭里,“判官”宣判时,落锤的声响。老人抬起头,仰望高天,一股冲动,忽将弓形的躯体绷的僵直,仿佛纸人穿了篾箝一般立着,颤巍巍的举起杵杖,一个趔趄,老人的意图失败了,满脸的皱纹挤做一团,大颗的泪珠顺着纹沟滚落,似乎在谢幕。
屋后,天未明,月牙仍在。一座座山隐在小年喜气的朝雾里,近处的荒坡上,几株枯树的枝桠,张牙舞爪,彼此剑拔弩张,又都定格在那里,仿佛被高天吸附,成了远古的“琥珀”,突然,“嘎——”的一声,几只黑鸟箭一般的冲向对面的山坳,划破了山中整块的寂静,“琥珀”也被摇晃成皮影戏里的动画。一声一声沉闷的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分明将那“喜气”一点一点化为“毒气”,定眼再望,那哪里是山!分明是一座座笼罩在“毒气”里的巨坟!这些“坟”,千百年岿然不动,不怕“毒气”,不怕孤独,对“时代病”具有天然的免疫力。
老人瘦小的身影,在朦胧的山脚小路上踽踽移动,仿佛未上紧发条的玩具木偶,路两边或近或远的墓碑路灯似的排列着,竟将这小路“越照越亮”,方才的鸡鸣在空中划出的弧线也越拉越长……
路的尽头,是一方水塘。水塘呈现出一个不解世情的“圆”,仿佛一个句号,同样泛着白光。从高天俯视,这路、塘和山所组合而成的几何图案又分明是一棵被撕开花盘的向日葵的形状——这,又或许是环境对人世参透的一种表达吧。
老人石像似的立在已“无籽粒”的“向日葵”旁,成了自己的“墓碑”。老人口中,不停的模糊的念着:“都到齐了!”,她很思念儿女,可是又害怕团聚,那种多年积郁的“团聚后遗症”,仿佛千斤石球在斜坡上压迫着她,这种压迫感将她捆绑,犯人似的,又把她押解到了这里。
天,微微亮了,月牙不在。天边渐渐有了微红的朝霞,小年的清晨似乎一片祥和安宁。一阵风起,吹皱了水面,复又停歇,恢复平静,老人蓬乱的稀发,在风中,如坟顶的荒草,来回无力的摇曳,又好似柔弱将熄的烛光,做生命最后的流泪的翩跹;望着冰冷的水面,老人的全身又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她分明看见水面竟清晰的放映着自己的过往:饥饿,苦痛,不舍,守望,欢欣,于是发抖;孤独,委屈,带累,于是痉挛,都从记忆底爬了出来,几个儿女陆续离去的背影,在水面摇摇晃晃,竟都转过头来,笑着向她走来;老伴也在霞光中转过头,笑着向着她走来!“都到齐了!”老人瞪大眼睛,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瘫坐在地上,杵杖倒在一边,她望着水面,上身抽搐似的前伸,发出了一种婴儿哭般的干嚎,突然,画面没了,仍旧泛着白光。老人惊慌失措,在塘埂上爬过去复又折回,两眼珠一轮一轮的四处在水面扫来扫去,如发疯的哑巴一般极力的干嚎着,那怪叫声回荡在山坳里,“毒气”和孤独如泥石流般从山中冲泻而出,又仿佛一群精神上饿极的狗向她群扑而来!老人惊愕极了,突然,竟自挺直的站了起来,双手不停的在胸前乱舞着,终于抓起了杵杖,舞动了一下,无济于事,她转过头,回瞪了一眼那条在门口仍旧泛着白光的路,伴着“婴儿的啼哭”,抱着杵杖倒向了那过往的深水里……
一座岁月镂刻的塔倒了——一座被“时代病”推倒的塔!
鸡鸣声仍在半空中幽怨,啼声越走越远,似乎一头断了。
半空中似乎飘荡着这样的注解:希望这“倒塌声”能唤醒对这种“时代病”疗救的注意,沉睡在“年孝”“节孝”的子女们,也该面壁了。
一轮红日升起,“向日葵”越发亮了,变得越发“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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