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城市被夜色笼罩着，大多数人们正暖暖地在自家里舒展倦怠与疲惫的身体。已过零点，却还是有那么多的人走在落满梧桐树叶的马路上，我看见一些满载新鲜蔬菜的三轮车或摩托，车子在路边停下车，车上的人用力卸下蔬菜，找好自己的摊位。
这是中环一个农贸市场外的一条主街，原则上并不允许设临时摊点，但终究拗不过菜农的顽强与菜篮子市民的心甘情愿，城管会有时也无可奈何。而事实上，这些菜摊上的蔬菜多来自近郊农村，不但新鲜而且便宜。所以，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城管会也不会管得太严厉。
虽已初春，夜风却冰寒如冬。风卷起地上的黄叶。我听见几位菜农开始低声聊天，可能是为了消除睡意吧，这么冷的夜，可千万不能睡在街头啊，再说他们的菜也是需要被照看的，我这样猜测着……
其中卖大白菜的，头裹着一条旧头巾的中年女人，两手插进袖子里，面对一个卖西芹的老汉说着，我看不清她的脸，她说话口音不象本地人——在这座城市，有许多的外乡人，散在各行各业，事实上我也是其中之一，唯一不同的是我不用深更半夜为寻找一席之地而风餐露宿。那位老者脸上似乎带着笑意，他们轻声交谈着。突然，他们可能是发现我正看着他们，抬头朝我笑笑，很憨的那种，我赶紧指着女人面前的大白菜，“卖么？”事实上我是怕人家认为我很不礼貌，于是匆匆指着女人面前的大白菜。女人从一个袋子里突然摸出一只手电，掀开蒙在上面的油纸，手电的光线落在大白菜上，颗颗滋润水灵，像是待嫁的闺女。女人向我说起谈起她的大白菜，言语间便掩不住骄傲，仿佛在说自己的孩子。“这些白菜啊，一棵棵都是自家种的，不打农药的……一旁的老者轻轻笑着，不时得咳嗽几声，擤把清涕。也许是太诱人，也许有感于女人的真诚，于是我破天荒买了一整颗白菜（以前总是买那种超市里的名为“绿色娃娃菜”）。当女人轻轻地把我要的大白菜放入一只塑料口袋，就象是放一件白玉瓷器。之后又和那个老者聊天儿，说的有滋有味。边聊边又搓搓手，认真地将头巾理理齐整。
回到家里，我想像着她会说什么呢？也许是自己的孩子？或是丈夫？或是在家乡时齐欢聚时，快乐而有些遥远的记忆？或许只是些家常琐事罢了？
这个城市深处一切安和，而我们的蔬菜和菜农，却必须自深夜起身在此守候——只是为了占一个摊位，争一分家用，挣一份孩子下一学期的学费，替丈夫留一壶温酒，为妻子购一件新衣，一只发夹，给年迈的父母一顿暖汤。
大白菜单纯的而快乐地破土而出，无忧无虑地享受阳光，接受雨露的滋养。因为单纯，于是注定成为农人至亲伴侣，农舍庭院里墙根下的嫩春韭，南园里爬满的满滕紫玉玲珰般的扁豆，西窗下那一束蒲芹花惹得蜂蝶乱舞，就是这些给农人以灵性、以慰藉。我们的菜农与蔬菜，默默地相依相偎。
城市的清晨，在一片喧哗中展开。洒水车悠然开过了，送奶人默默走过了，早点铺子开门了，残留了昨夜欢情抑或困倦的主妇，大妈们出门了，那些蔬菜们也正整装出嫁。卖者与买者相互周旋，一分一厘间的讨价还价，生活是这样琐碎的，我们几乎麻木，好象每天都只是在重复昨日。
太阳升起来，我又看见那裹着头巾的女人。她微笑着，她告诉我——今日生意很好。她收拾起空筐，蹬上三轮车，身子费力前倾，臀部在车垫上奋力挪动着。
她，留给我们一个沐满朝阳的背影。
朋友们，蔬菜们在寒风中的清冷寂寞，你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