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住在我旁边的病床，来院已经半月有余了，虽然被化疗折腾得头发掉了许多，眼眶也凹陷了不少，但这些丝毫没有挡住从她口罩上方那双黑玛瑙里闪现出来的聪灵之气。
我躺在床上侧眼观看着小姑娘，她还象往常那样静静地躺着输液，但没有闭起眼睛，我发现她从来没有在输液时闭上眼睛过，偶尔回过头与我目光相撞，浅浅一笑。
她母亲来替换她外婆了，外婆在轻声问她母亲：
“是不是真的有了？”
“是的……有三个月了吧……”
母亲答道。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这几句话我清晰地听到了，哦，不止我，还有小姑娘。我突然很想回过头去看看小姑娘，事实上我确实马上看了看小姑娘，我看到了口罩上方的黑玛瑙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便关闭了一切光芒。
小姑娘不算小，已有十七岁，花一样的年龄。
夕阳走山墙的时候，我看到小姑娘正被晚霞簇拥着坐在花坛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去了口罩浸在余辉里的脸的轮廓，有些清瘦，有些忧郁，有些迷惘……
“樱桃，在想什么呢？”我摸摸她的肩。
“哦，滢姨……”我突然开口使她有点不知所措，“没想什么……”
她把头转开，看着墙上的爬山虎，心思游离于眼神之外。
“滢姨，你说说看，是我死在小弟弟生之后呢还是小弟弟生在我死之后？”小姑娘眼光迷离没有直接看着我，声音就这样缥缥缈缈地传过。
“是谁要生小弟弟呀？”我明知故问，我实在不想直接从我口中让她得到确切的真相。十七岁，一个敏感的年纪。
“我妈妈要生小弟弟了……”小姑娘低下头，“小弟弟已经有三个月大了，我想他很快就会生出来的。”
我坐了下来，搂住小姑娘的肩膀，
“樱桃，妈妈是要生小弟弟，但是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生小弟弟吗？”
“我知道，因为我要死了，妈妈就想生个小弟弟。”
“不，不是这样。嗯，或者说不全是这样。樱桃，无论妈妈生不生小弟弟都是爱你的。樱桃，听过脐带血移植吗？就是用小弟弟的脐带血经过分离净化与提炼移植到你体内，你就可以康复了。”
“是真的吗？”小姑娘抬起头，但只一小会儿，马上双睑又垂下来了，“不会的，假如真是那样的话，外婆和妈妈会高兴地告诉我的，不会那样小声地说话。”
脐带血移植是真的，但她母亲给她做这个手术之事是我编的。现在小姑娘一语就把我这个谎击穿：是啊，还有什么能让小姑娘更开心的事需要小声地说吗？
“滢姨，其实我早就听到妈妈说要再生个小弟弟，我也没有不想让妈妈生，只是，我希望妈妈能在我死了之后再生，那样，我就能得到多些妈妈的爱……”
黑玛瑙流泪如风中飘落的雪花晶莹却无力。轻轻地啜泣声散落在软弱苍白地夕阳里，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我的心也被揪得疼痛异常，我想给樱桃想要的那份母爱，但是我能吗？
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小姑娘走了，没等她弟弟生下，或许她根本不想见到弟弟的降生。小姑娘走得异常痛苦，鲜血从她口腔、鼻腔内喷射而出，一直射到床对面的墙壁上，她的眼却一直直直地望着妈妈隆起的肚子上……
一夜的雨下个不停，那是不是小姑娘生前积聚的泪水？我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