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地行走在这虚虚假假的凡尘里头，我们习惯有的放矢。为一片叶子，我们爬山涉水，独赏那一抹秋的色彩。一首歌，我们愿意听到热泪盈眶，心神俱伤。一个眼神，我们可以深深沦陷，忘乎所以。一份情，我们倾心相待，恍若未闻……人真的很奇怪，不该过多关注的时候，偏偏要给自己的心束缚上枷锁；值得倾注感情的，却总是选择忽略，吝啬施舍，等到有一天发觉习以为常的角落空缺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到无可原谅，再想挽回，却已是强求不得了。
“我很好，在这里一切都好。”
一句简单明了的答话，本该让提问者的我在听过之后，顿感欣慰才对。然而，不知是自己就是如此多愁善感，总喜欢做着无中生有的臆想，亦或是这个世界充斥着太多的谎言，世事沧桑过后，我不再如此单纯地听信一面之词，而是学会了怀疑，学会了冷静，学会了欺骗背后的无奈，学会了人情冷暖。
　她说，无需挂怀。
而那双混浊苍白的眼睛饱含风霜，却不是一如既往的显露着慈祥，躲躲闪闪间有着的只是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哀怨。真的是这样子吗？耗尽一生的时光，用单薄的双手撑起子女眼底的肆意和嘴角的牵动，却从来都舍不得对自己心软，总觉得自己相欠于他们一般，竭尽全力，想把前世留下的债一一偿还，待到有朝一日，三千青丝化为白发，不卑不亢的腰板松弛下来，宽阔的肩膀再经不起一丝风雨，挺拔的身躯变得佝偻，亦无怨无悔。如此这般放纵和狠心，到头来，追求的究竟是什么？是风烛残年，寂寞终老？是两两相对，翘首以盼？还是远方的一声问候，一句叮咛？
不过只是还没说完整的问话——“在这里……？”，却被理所当然地当成是质问一般。逞强了一辈子，忍让了一辈子，这一刻，仍然放不下心底最角落的伪装，害怕轻易展露的一丝脆弱就意味着万劫不复。所以，情愿把真相就此掩埋，到最后与一抔黄土互诉衷肠，亦比楚楚可怜得到的施舍要强得多。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份尊严了，糟蹋了，那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也不知该如何去证实自己曾在这世间走了一趟。
本是谈笑风生的场面却因这一句看似无足轻重的话语而愈发尴尬，甚至略带着旁人无法察觉的凝重。推心置腹，变成了一场中间隔了一层薄纱的“明争暗斗”，谁也不敢轻易把这微妙戳破，而你我都懂，一旦强硬将之晾晒于阳光下，如此冷酷无情的结局都不是你我想要面对的，那么，就藏着掖着吧。你紧闭牙关，那我愿意只字不提。
关于这些画面，只是在屏幕上领略过，从没真切地发生在自己的身边。而这一次是真的来临了，毫无预料地就那么残忍地铺开在面前，我忘了，自己在看到的那一刻，是怎样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
抱着在自己看来是何种伟大的目的，于这个藏着太多世人无法读懂的真相的慈善之地演一场情深意切的邂逅。是的，老人福利院，一个有着爱、关怀、温情的地方，却也是一个夹杂着冷漠、无奈、失望的地方，我们总是看到它光明的一面，却选择忽略那些不为人知的黑暗。不是我们假惺惺，而是我们无能为力。唯一可以给予的就仅是那么一丁点的光芒，但也会很快淹没在黑暗的潮流之中，了无踪影。
那，期盼的眼神，刻骨铭心；那，等待的身姿，历历在目；那，守候的神情，犹在眼前。他们日复一日，生怕错过。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紧闭的大门每一次的打开都会让他们心生雀跃，眼睛为之一亮。可最终大都是以失望告终，也曾告诉过自己别再对自己苦苦相逼了，但除此之外，他们再也找不到任何值得聊以慰藉的事情了。尽管渺茫得如同大海捞针，可还是相信能够等来奇迹的。
“我那一双儿女啊，都是本科毕业的，那时候，家里很穷，我和老伴就什么活都揽来干，供他们读书，子女们也很争气……”
“我儿子自己开了一间店，生意很好的，叫做……”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给我买了这个棉袄，可暖和了。”
“孙子在外地工作，工资可高了，差不多一万块钱一个月呢。”
“他们想要带我出国，人老了，也实在走不动。”
　……
这些在福利院少则生活了几个月，多则生活了有将近十年的老人们，有花甲之年的，有古稀之年的，有耄耋之年的，他们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言地谈论着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似乎早已把此刻的狼狈给忘了，而那些最满意的杰作似乎就是他们心灵最大的安慰。相比于他们的兴致勃勃、不亦乐乎，而我们却是听到神思凝重、痛彻心扉、触目惊心。
“小妹，明天还过来吗？”一位老奶奶低声问我。
我瞬时愣了一下。
“明天，明天还有任务，可能是来不了了。”
我勉强地笑了一笑，委婉地拒绝了。却在说完之后，仿佛听到炽热的心脏就这样碎了一地的声音。
“那，下个周末呢？”依旧是不死心的追问，却毫不发觉已把眼底的企求暴露无遗。也许，这一刻，已是“情非得已”了。
“下周末啊？”我顿了一下，突然决定改变本来打算下周末出外游玩的初衷，“下周末，有空，我们还要过来。”
“好好好。”
释然的一笑，不知道是温暖了谁的心，还是拷问了谁的无情。
劳尽岁月，倾其所有，不为相报，愿你安好。牵绊了一生的人儿，此刻早已羽翼丰满，振翅苍穹，却不再记挂不管是嗷嗷待哺亦或是叛逆张扬时都愿意为你耗费心神的他们了。
　远去的身影，不再如来时那般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了，此时此刻，身上背负着太多道不清言不明的情绪，沉重得直喘不过气来，是反思，是懊悔，是同情，是自怜，还是抱怨，谴责，愤懑，还是体谅，理解，宽容。也许，都有吧。唯有对着再次关上的深褐色大门默默道上一句：“对不起，我们姗姗来迟了。”